Friday, October 19, 2007


受苦

侯祿布


醜惡的生物﹐醜惡而低哼著的生物﹐

完全隱沒在一個針尖之下的﹐

在『研究任務圖』的曲線背後的﹐

口中吐沫的顧人怨的生物﹐

屁股長了硬毛的﹐

一隻又一隻

牠們閉上了牠們粉紅的嘴

牠們張開了牠們粉紅的嘴

牠們變蒼白了

划動著牠們的腳

好像牠們正在跑一段

好長的距離﹐


牠們閉上了醜惡的藍眼睛

牠們睜開了醜惡的藍眼睛

然後

牠們就

死了。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而在牠們死後我們把這些醜惡的生物

切碎送進那寬廣的白色

紙質電滲帶上

我們讓牠們在色譜儀的

藍綠泳池裡放牧

一段段地我們把牠們浸泡在

酒精

和二甲苯裡

而那位醜惡的動物之神巨大的眼睛

注視著牠們每一步

透過那顯微鏡的管子

而動物的碎片們於是心滿意足

像花盆裡的花兒

像水塘底的貓兒

像尚未成形的細胞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自然沒有人問

這些生物是不是寧願

歸身軀好好活著﹐

在泥沼裡

或水溝裡

過著牠們令人厭惡的生命﹐

牠們是不是寧願

彼此相互活活吞噬對方﹐

牠們是不是寧願去作愛

於榮譽和飢餓之間﹐

牠們是不是寧願用

牠們的眼睛和皮孔來感受

牠們污濁臭穢的小小世界

難以置信地恐懼﹐

難以置信地歡樂

那種方式牠們已不能再有。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因為這一切攏沒啥米路用﹐

有的實驗成功而有的實驗失敗﹐

就像世上每樣代誌一樣﹐

在其中真理之前進有如

在令人跌跤的黑暗中

的一些精巧的銀色開路機﹐


就像世上每樣代誌一樣﹐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個寂寞的女孩

在一家小店裡賣婚紗﹐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位將軍身上蓋滿了

橡樹葉子﹐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位救護車駕駛員

他找不到傷患﹐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個男人

他遺忘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隻光榮﹑名氣顯赫﹑銅作的

難以置信地恐懼的老鼠﹐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些要犧牲

生命的人們和一些要低下頭來

哀悼的人們﹐

其中﹐細想起來﹐我在每一步裡都

在遇見我自己。


王寶貫∕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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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此詩﹐第一個跳入腦海的是王國維的詞﹕

<浣溪沙> 王國維

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行雲。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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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感想是『百丈野狐』。也許我們也曾經是這些
醜惡的生物﹐在生死海中被切碎﹑觀察﹑莫明其妙
地一生又一生﹐而今天我們也來作醜惡的動物之神﹐
來觀察這些醜惡的生物﹐誰知我們自己也是在試管裡!
不落因果﹐百丈即野狐﹐不昧因果﹐野狐即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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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一段是《莊子-秋水篇》的西洋版﹕

自然沒有人問
這些生物是不是寧願
歸身軀好好活著﹐
在泥沼裡
或水溝裡
過著牠們令人厭惡的生命﹐

《莊子-秋水篇》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內累矣!」
莊子持竿不顧,
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
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
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
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
「往矣!吾將曳
尾於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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