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千

Tuesday, October 30, 2007


查理曼的簡短省思
侯祿布

在大門外
掛有一口鐘。查理曼﹐矮子丕平的兒子﹐
叫人掛在那裡。那些蒙受冤枉的人
敲那口鐘而查理曼就會中斷他的皇家事務﹐
立即接見他們﹐傾聽他們﹐做出公正的判決。
這是公元800年時。

今年鐘響了。
在雨中﹐是
滂沱大雨而不是霏霏細雨
已經持續下了一千一百年﹐
一個濕到皮裡﹐淋透了的﹐像隻落水的老鼠﹐
穿了件傻瓜彩衣的是
站在那裡的查理曼。

用很破的法蘭克語﹐他急切地要求
來聽他訴冤。

王寶貫/譯

查理曼的神聖羅馬帝國被西方史學家評為『既不神聖﹐也不羅馬』﹐
教皇為得到
他的軍力擁護﹐硬把皇冠套到他頭上。查理曼當然不是
羅馬人﹐而是法蘭克人(源
于萊茵河下游的日耳曼部族)。

Friday, October 19, 2007


受苦

侯祿布


醜惡的生物﹐醜惡而低哼著的生物﹐

完全隱沒在一個針尖之下的﹐

在『研究任務圖』的曲線背後的﹐

口中吐沫的顧人怨的生物﹐

屁股長了硬毛的﹐

一隻又一隻

牠們閉上了牠們粉紅的嘴

牠們張開了牠們粉紅的嘴

牠們變蒼白了

划動著牠們的腳

好像牠們正在跑一段

好長的距離﹐


牠們閉上了醜惡的藍眼睛

牠們睜開了醜惡的藍眼睛

然後

牠們就

死了。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而在牠們死後我們把這些醜惡的生物

切碎送進那寬廣的白色

紙質電滲帶上

我們讓牠們在色譜儀的

藍綠泳池裡放牧

一段段地我們把牠們浸泡在

酒精

和二甲苯裡

而那位醜惡的動物之神巨大的眼睛

注視著牠們每一步

透過那顯微鏡的管子

而動物的碎片們於是心滿意足

像花盆裡的花兒

像水塘底的貓兒

像尚未成形的細胞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自然沒有人問

這些生物是不是寧願

歸身軀好好活著﹐

在泥沼裡

或水溝裡

過著牠們令人厭惡的生命﹐

牠們是不是寧願

彼此相互活活吞噬對方﹐

牠們是不是寧願去作愛

於榮譽和飢餓之間﹐

牠們是不是寧願用

牠們的眼睛和皮孔來感受

牠們污濁臭穢的小小世界

難以置信地恐懼﹐

難以置信地歡樂

那種方式牠們已不能再有。


但是我沒問啥米﹐

沒有人問啥米﹐

因為這一切攏沒啥米路用﹐

有的實驗成功而有的實驗失敗﹐

就像世上每樣代誌一樣﹐

在其中真理之前進有如

在令人跌跤的黑暗中

的一些精巧的銀色開路機﹐


就像世上每樣代誌一樣﹐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個寂寞的女孩

在一家小店裡賣婚紗﹐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位將軍身上蓋滿了

橡樹葉子﹐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位救護車駕駛員

他找不到傷患﹐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個男人

他遺忘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隻光榮﹑名氣顯赫﹑銅作的

難以置信地恐懼的老鼠﹐

其中我曾遇到過一些要犧牲

生命的人們和一些要低下頭來

哀悼的人們﹐

其中﹐細想起來﹐我在每一步裡都

在遇見我自己。


王寶貫∕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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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此詩﹐第一個跳入腦海的是王國維的詞﹕

<浣溪沙> 王國維

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罄行雲。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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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感想是『百丈野狐』。也許我們也曾經是這些
醜惡的生物﹐在生死海中被切碎﹑觀察﹑莫明其妙
地一生又一生﹐而今天我們也來作醜惡的動物之神﹐
來觀察這些醜惡的生物﹐誰知我們自己也是在試管裡!
不落因果﹐百丈即野狐﹐不昧因果﹐野狐即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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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一段是《莊子-秋水篇》的西洋版﹕

自然沒有人問
這些生物是不是寧願
歸身軀好好活著﹐
在泥沼裡
或水溝裡
過著牠們令人厭惡的生命﹐

《莊子-秋水篇》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內累矣!」
莊子持竿不顧,
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
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
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
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
「往矣!吾將曳
尾於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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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October 11, 2007



如何形容天下第一快?

王寶貫

 自從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之後,人人都知道光是最快的「東西」了。但是光實在太快了(每秒三十萬公里),以致我們感覺不出它有速度,反而覺得光是一種靜止的現象。而人類多半喜歡用「感覺」來作比喻形容。

 小學時代作文起首句的「濫調」之一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意思自然是「時間過得真快」。「日月如梭」好像從未聽過老師講解過道理,原因大概是因為台灣紡織業很早就進入自動化機製時代,以致老師也沒看過「梭」這古老玩意,因之無從引起視覺意象。

而「箭」倒是會在一些運動會、游樂場、甚至電影裡見識到。箭一離弦有「破風」之聲,顯然箭飛可能快過於風。反正是看過射箭的人大概對箭之快是印象深刻。所以「光陰似箭」有些實質感。

 「風」也是人們拿來形容「快」的選項之一。《孫子》兵法中有﹕「疾如風,徐如林」,可見人們對強風之疾也是有深刻感受的。《孫子》又有﹕「靜如處子,動 」的句子,似乎「兔」也有「快」的涵意,但是它有附義,因為過兔子在逃命時,除了快之外,還有出其不意的成份在內,必須東拐西彎地曲線逃竄。饒是 如此,它還是常常成為野狼狐狸的晚餐,可見它仍然不夠快。

 駿馬奔跑也是一種「快」。陸游的「傳呼快馬迎新月」詩句就是證明。然而駿馬之快者也不過被恭維為「追風馬」,可見馬的速度在人們心目中仍然比不上風。

 以上這些現象都比不上「閃電」之快。現代科學已經測定了閃電的速度,大約是每秒幾萬公里左右,這當然是非常非常非常之快了。說某武林高手出手「快如閃電」算是一種終極恭維。

 今年夏天我在台大開了一門暑期課《深對流雲過程》,課中提到了雷電現象以及上述的閃電速度。我要怎樣來形容閃電之快﹖總不能說﹕「閃電的速度就像閃電那麼快」吧﹖

 是之謂詞窮。


浮世繪2007.10.09